民族地區是我國的資源富集區、水系源頭區、生態屏障區、文化特色區、邊疆地區、貧困地區。許多民族地區地處大江大河上游,是中華民族的生態屏障,開發資源一定要注意惠及當地、保護生態,做到既要金山銀山、更要綠水青山,保護好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本錢。
貴州省錦屏縣三江鎮清水江沿岸,杉林茂盛。楊文斌攝
一、生態系統與文化的內在關聯
人類是自然生態系統中的一個特殊群體,其特殊性在于人類具有生物性和社會性雙重屬性。
就生物性而言,人類是普通的生物物種,必須依賴自然生態系統,從中獲取物質和能量。在這一過程中,人類不是直接與自然生態系統發生關系,而是在其特有文化的規約下,有意識地加工、改造和利用所處的自然生態系統,從而建構起一個個互有區別的次生生態系統。這些次生生態系統已不再是純自然生態系統,而是文化干預的產物。
文化干預體現了人類的社會屬性,也是人類與其他物種的本質區別之一。由于具有這樣的社會屬性,人類在能動地加工、改造和利用所處自然生態系統的過程中,所采用的方式或手段是可以選擇和變化的。但是,自然生態系統不會任由文化干預,它自有一套運行規律,如果人類的文化行為可與之兼容,則二者趨向耦合,逐漸形成穩定延續的“文化生態”共同體;一旦人類的文化行為不能與之兼容,甚至超越其所能承受的范圍,這種沖突就會以生態災變的形式暴露出來,人類自身的生存繁衍也將受到威脅。顯然,人類與自然生態系統是一種寄生并存的關系,人類的文化行為會伴隨相應的生態后果。
歷史地理學認為,人類的生活環境是經常變化的。這里所說的生活環境其實包括兩種類型——自然的和人為的。在自然界作用下引發的生態系統改性的確存在,但在人類的生命周期內很難察覺,甚至在人類幾千年的歷史時期中其變化都是非常微小的。恩格斯曾強調:“日耳曼民族移入時期的德意志‘自然界’,現在只剩下很少很少了。地球的表面、氣候、植物界、動物界以及人類本身都不斷地變化,而且這一切都是由于人的活動,可是德意志‘自然界’在這個時期中沒有人的干預而發生的變化,實在是微乎其微的?!?/p>
在這里,筆者想討論的是人為作用下的生態變化。當今我們所看到的生態環境,并非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。今天的山西長治已經不再是《茶經》中所說上等人參的主產地,毛烏素沙漠也不再是兩晉時期水草豐茂、“未有若斯之美”的地方……不可否認,自然界對人類的作用力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人類的發展,但是人類在歷史發展進程中也憑借其文化力量改變了自然環境。
二、借鑒傳統文化維護生態資源的智慧
人類對生態資源進行加工、改造和利用,以滿足其生存、繁衍與發展的需要。人類對生態資源的利用,意味著對其不斷地消耗。如果不能確保生態資源的可再生能力和自我更新能力,就不能化解利用與消耗之間的矛盾,生態資源終有一天會耗盡。對生態資源的保護,可以在一段時期內、一定程度上限制人們的過度利用或不當行為,但如果保護僅是限制使用,就無法解決利用與消耗之間的根本矛盾,還需要對生態資源加以維護,才能實現生態資源的可持續利用和生態屏障功能。對此,我們要積極借鑒各民族傳統文化中所蘊含的生態觀念,解決可持續利用生態資源這一現實問題。
生活在貴州清水江流域的侗族群眾,600多年來一直保持著杉樹人工營林傳統。杉樹,屬松科,常綠喬木,其原生地位于海拔2500米到4000米的高寒山區。清水江流域屬于低山丘陵地帶,屬亞熱帶常綠闊葉林生態系統,氣候溫暖潮濕,并不利于杉樹林生長。然而,當地侗族先民將杉樹移植至此,不僅使其存活下來,還帶來了人工營林業的繁榮。歷史上,清水江流域木材貿易極為興盛,這正是得益于當地民眾經過不斷的經驗積累,逐步形成的一套完整、成熟、有效的“林糧間作”技術系統。
人工營林與自然林有本質區別。自然林是原生生態系統的產物,無需人工干預或管護,只要實施封山育林,其生態系統自然會穩定運行。人工營林則不然,由于其樹種大多已脫離原生生態系統,植物在異地生長多有不適,最大的問題就是易感染病蟲害,甚至引發生態災變,需要不斷地投入人力、技術去精心維護。比如,在“林糧間作”技術系統中的管護環節,林農們并不像現代林業產業那樣僅種植單一樹種,而是一般保存15%以上的其他樹種活立木,特別是會為杉樹配種其原生地的殼斗科樹種,剔除當地與杉樹發生強烈化感效應的樟科、蕓香科喬木。通過這樣的仿生種植,利用物種之間的制衡作用,杉樹林染病蟲害的風險可以降到最低程度。在杉木育林中,頻繁使用“火焚”和搭配適量的伴生樹種,不是孤立的技術表現,而是共同服務于病蟲害防治、化解化感效應的有效措施。正如當地侗族群眾所說,杉樹林是護出來的,這樣才有源源不斷的木材。
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保靖縣呂洞山鎮黃金村所在地山高坡陡,地質災害隱患嚴重。但是,黃金村原生生態系統結構完整、層次豐富,地表植被覆蓋率接近100%,原本的生態隱患都隱而不顯,水土流失幾乎無法被觀察到。其河谷坡面的保水能力極強,歷史上很少發生季節性干旱或山體滑坡等嚴重地質災害。這樣的生態系統,是依靠當地的苗族先民維護出來的。
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,苗族先民們逐漸積累起一套規避生態脆弱環節、維護生態資源的生計模式,他們在林中搭配種植藤蔓類或匍匐類植物,如葛藤。如果藤蔓植物長勢過快,干擾高大喬木的生長,他們并不會將其清除,而是在間伐的時候,把藤條從喬木上拿開。這樣既不會影響喬木生長,也不會妨礙藤蔓植物的生長。套種藤蔓類和匍匐類植物,主要是利用其對裸露基巖的遮蔽效果,以防止太陽直射基巖導致的高溫,也可抑制水資源的無效蒸發,確?;鶐r和土層不會終年暴露在陽光之下和地表徑流的沖刷下,以滿足直立植物的正常生長需要。在當地人看來,這類植物渾身是寶,藤條纖維可用作布料,花可作蜜源,葉、果可用作家畜飼料,地下塊根可作糧食。有一段時期,當地大規模引種玉米,將藤蔓植物清除,導致部分基巖和土壤裸露,一旦遭逢暴雨襲擊,表土就會被不斷沖刷走,嚴重時連種上的玉米也會被沖刷到河谷底部。如遇連續晴天,強烈的陽光不僅會炙烤玉米幼苗,還會導致水分蒸發,水土流失嚴重,甚至引發泥石流等自然災害。事實證明,生態資源與民族文化是相互依存、共生共養的。如果割裂或者忽視他們之間的這種依附關系,生態環境就會惡化。
人類本身就置身于千差萬別的文化系統和生態系統之中。不同的民族文化蘊含著大量豐富的本土生態知識和生存智慧,是人類取之不盡的寶庫。要挖掘傳統文化中的本土生態知識,引導人們選擇適宜的資源利用方式,保證生態資源的可持續利用,避免人為生態災變的發生,從而維護人類社會和生態系統的自我修復能力,實現可持續發展。
【作者單位:吉首大學旅游與管理工程學院。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《少數民族傳統文化對生態資源維護的價值研究》(項目號19XMZ105)成果?!?/p>
作者:皇甫睿
資料來源:中國民族報
http://www.mzb.com.cn/zgmzb/html/2020-03/10/content_13883.htm